01:宋引章的天真
蕭相公的壽宴,把宋引章推向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。
柯相公是誰?
他是從前的宰輔,雖然現在敗給了蕭欽言,但其在朝堂的威望,還有文人眼中的地位,依舊無法撼動。
可就是這樣一個舉足輕重的大人物,竟然當著那麼多官員的面,將賤籍出身的宋引章,捧得「天花亂墜」。
「宋娘子弱質盈盈,曲中卻有風雷之意。」
不僅夸她有風骨,還在她的琵琶上提了「風骨」二字。
寫這兩個題字,到底有多抬舉呢?
用雷敬的話來說,就是柯相公幾十年沒給人題字了。
言外之意就是,今天卻給一個賤籍出身的伶人題字了。這其中的抬舉,不言而喻。
柯相公的抬舉,讓宋引章成了文人競相追捧的風骨才女。
面對這些追捧,過于單純的宋引章徹底飄了。這種飄,體現在兩個方面。
一方面,就是在盼兒和三娘身上瘋狂尋求存在感。她宋引章說話,兩個姐姐就必須聽。
不聽,就擺臉色。
被柯相公稱贊的優越感,在這時候體現得淋漓盡致。
另一方面,就是在茶坊。
從前在茶坊彈奏,宋引章并沒有覺得不妥。但琵琶被題字后,再去茶坊彈奏,就自以為很「掉價」。
我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,如果再為這幾百文的臭茶錢,給那些酸秀才說加演就加演,那還對得起這風骨二字嗎?
話里話外,盡是對茶坊「賣藝」的不屑。
宋引章不知道的是,她看不起茶坊,看不起那些熟客,何嘗不是看不起身邊的盼兒姐姐?
盡管事后,宋引章還是去加演了。但這琵琶彈出來的曲子,卻滿滿的都是委屈與不甘。
「為什麼我都被柯相稱贊有風骨了,卻還是要干賣藝取悅人的事情?」
這是宋引章極其矛盾的地方。
被柯相公稱贊,真能改變出身麼?
如果宋引章能看明白蕭相公壽宴的全部過程,或許就不會有這樣的奢望了。
那場壽宴,與其說是宋引章的「逆襲」,倒不如說是戳破她所有奢望的幻滅。
02:連相府下人都能看她不起,宋引章到底在奢望什麼?
宋引章為什麼對脫籍,有著這麼深的執念?
原因只有一個,賤籍的身份,真是讓她嘗盡了世人的白眼和嘲諷。
越是有才能的人,就越希望取得別人的認可,別人的尊重。
但宋引章賤籍的身份,讓她對這些,可望而不可即。
她短短十幾年的生命里,受了太多賤籍的苦。更何況,現在姐妹三人,就宋引章是賤籍。
事事都要強的她,又怎能接受這種落差?
跟著張好好進相府表演,宋引章也是希望能遇到一個貴人,可以揮一揮手,就把她從賤籍里解脫出來。
但她的想法,還是過于天真了。
伶人里,混到張好好這樣的,就算是人人艷羨的存在吧。
張好好被封花魁的那一天,盛衣紅妝,人人追捧,全東京城的人都想一睹她的芳容。
就連給她牽馬的,都是有名的大文豪。
她的客人里,不僅有達官貴人,還有官家,可謂是風光至極。
但就是混到伶人「天花板」的張好好,在進蕭相公府獻藝時,還要站在門口苦等小半個時辰。
張好好前腳剛讓宋引章把琵琶放到地上,后腳就被相府的仆人呵斥,「拿起來,不得失儀」。
這僅僅是張好好說的宰相門前三品官嗎?
實際不然吧。
歸根結底,還是因為張好好和宋引章是賤籍。
不論她們在貴人面前多有臉面,但她們的身份,確實還不如一個仆人,這也不怪仆人都能呵斥她們。
對于這點,張好好還是挺通透的。
貴人們平時對咱們再客氣,可說到底,我們還是賤籍,我們得知道自己的身份。
貴人們愿意捧你的時候,就對你客氣。
他們不愿捧了,就會棄若敝履,你還沒有任何說理的地方。
賤籍如此難,那脫了籍就能改變這一切?
看看趙盼兒就知道了。
趙盼兒脫籍三年,在錢塘的時候,還要對過去的事情噤若寒蟬。生怕因為過去,就要被客人瞧不起。
海誓山盟的情郎歐陽旭,也是因為她脫籍的身份,說拋棄就拋棄。
就連歐陽旭身邊的仆人,有何嘗給過趙盼兒些許尊重?
實際最現實的,莫過于齊牧的態度。
一聽到顧千帆成婚的對象,不是名門閨秀,而是一個脫了籍的女子。
立馬就委婉地拒絕了為顧千帆證婚的請求,生怕玷污自己清流的名聲。
更甚至,齊牧還告訴顧千帆,如果跟趙盼兒成婚,那他這輩子,都要受言官的奚落,永不可能成為清流。
看到這里,不禁想起歐陽旭。
他在西京成了「妖道」親戚的清客,都能被柯相指著鼻子罵。
如果當初他沒有悔婚,執意娶了趙盼兒,那清流里,恐怕同樣不會有他的一席之地吧。
所以,脫了籍又怎樣?
賤籍的身份,會像烙印一樣,刻在你的骨頭里。
趙盼兒也正是明白這點,所以才對宋引章脫籍的事情,并沒有那般急切吧?
有顧千帆照著,教坊司也沒有誰可以「欺負」宋引章。
這樣看,脫籍還是不脫籍,又有什麼好心急的?
03:柯相公的「抬舉」,實際也是一種羞辱
柯相公和蕭欽言斗了半生,是死對頭。一個是清流的中流砥柱,是領軍人物。而另一個,卻是出了名的奸相。
蕭府的這頓壽宴,是蕭欽言的慶功會,同時也是柯相公的「失意會」。
在壽宴上,他會給蕭欽言下臉色就不足為奇了。可謂是蕭欽言說什麼,柯相公就反對什麼。
張好好的歌聲,真的不過爾爾嗎?
看柯相公聽張好好的神情,分明就是一臉享受,怡然自得。
但就因為張好好是蕭欽言力薦的,所以即便聽著好聽,柯相公蹦出來的話還是「不過爾爾」。
柯相公的「不過爾爾」,對張好好的影響會有多大?
作為讀書人領袖的他,只是隨便給宋引章題兩個字,就讓她在東京城里備受追捧。
但被說「不過爾爾」的張好好,和宋引章的處境就是一個天上,一個地下了吧?
她辛苦十幾年唱出來的成績,恐怕一夕之間,就全被柯相公給抹殺了。
看明白了張好好的絕望,才真的理解了她對宋引章的嫉妒與不甘,以及對池衙內的遷怒。
張好好的處境,柯相公會在意嗎?
并不會。
在他眼里的,張好好這樣的歌姬,就像壽宴上的那幾道菜。喜歡了,就多吃幾口。不喜歡了,就不吃,甚至直接丟棄。
看完了柯相公對張好好,再來看他給宋引章題字,這真是抬舉麼?
實際不過還是變相的羞辱。
如果不是宋引章公然讓蕭欽言的兒子下不來臺,如果不是宋引章的那句「士大夫風骨重千金」。
如果不是宋引章彈的《涼州曲》正好契合了他的失意,柯相公又怎會去抬舉她一個小小的伶人?
說到底,柯相公對宋引章的抬舉,就是對蕭欽言的羞辱。
羞辱什麼?
羞辱他們蕭家,還不如一個卑賤的伶人有風骨。柯相公越是抬舉宋引章,就越是羞辱了蕭欽言。
柯相公真正做的,就是借著宋引章這麼一個伶人,來大夸特夸士大夫的風骨。
說直接點,他這就是在借物詠風骨。
而這個「物」,就是宋引章。
不管那天晚上,宋引章琵琶彈得怎麼樣,就沖她懟蕭渭的那句「士大夫風骨重千金」,柯相公都會抬舉她。
如果不是顧千帆,柯相公借宋引章把蕭欽言黨羞辱到這地步,宋引章還能在東京城好好的活?
這不是現成的活靶子麼?
柯相公對宋引章可能面對的遭遇心知肚明,只不過區區一個賤籍伶人,又怎配他關心?
看似給了宋引章無盡風光的壽宴,實際背后掩藏的屈辱和幻滅,是讓人絕望的。